赤莲/30 造梦
血流成河。
赤牙喘着气，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，身上的伤口每一处都在往外渗着血。
藏身在识海中的血魔也失去了原本的气息，不知道是死了，还是陷入了触碰不到尽头的沉睡。
而在距离他仅仅只有几米远的地方，躺着一只巨大的畸形生物——
噬梦兽已经被断了一只触手，剩余连接躯干部分的肌肉开始出现濒死的痉挛，无数只眼球般大小的吸盘不断收缩扩张、条件性反射地分泌出混浊滑腻的粘液。
耳边忽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，由远及近。
宋颜以刀撑地，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狼藉：“那个女孩子……还活着。”
她脸上有劫后余生的庆幸，但很多的是惊魂未定。自己只是接到了不语国上层的通知，这才一路根据指引找到这口在传言中极具神秘色彩的窥梦湖，没想到自己一过来就遇到了这种事……还阴差阳错地帮着眼前这人杀了一直潜伏于湖底的魔兽……
可惜……没能救下两位先前驻守窥梦湖的前辈，但好在，他们的女儿还活着。
但也只是活着。
这么小的孩子，亲眼看着自己父母被撕成碎片，成为噬梦兽生长的养料……对她来说，即便最终能够走出阴影，花费的时间也必定会很漫长，又或者，这些经历将成为终其一生也不能摆脱的午夜梦回恶魇。
日日撕扯，夜夜无眠。
而且，她若没猜错的话，那怪物留这孩子一命还有其他的私心——它想将其作为孵化后代的容器饲养起来，因此在一开始就没有下死手。
“那女孩现在同样被困在梦魇中了，你既然试着破解过这种幻术，自然懂得具体的操作之法。我需要你来帮我一把，合力把她从幻象里拽出来……”
身形瘦弱的女孩紧闭双眼，浑身脏兮兮的，裸露在外的腕节、和脖颈遍布狰狞的青紫色磕痕，被撕扯过后的衣衫凌乱、褴褛残破地， 几乎要被这片泥泞荒芜的土壤一同吸收完全，成为暗黑色腐殖质的一部分。
赤牙瞳底的猩红逐渐褪去，像灼烫的熠熠碳火块逐渐降温冷却，在森暗的蟹壳青天色映照下，居然透出几分余烬的温透。
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厉害。
陈裕权，你在犹豫什么。
江惠莲的性子，你是最清楚的。
你明明知道该怎么做。
最好的解决方法，你不是已经想到了么。
那个傻子，那个只会把责任揽在身上的笨蛋，目睹这种事情之后，怎么可能……走得出来。
孤单尚且可以咬牙忍受，而铺天盖地的愧怍与自耗却能轻而易举地摧垮任何一个人。
他自己无法长久留在这个时空，也就无从影响后来发生的一切。
命运一环紧扣一环，即便是最最细微的蝴蝶振翅，也能在某个地处远洋之外的城市骤然掀起一场铺天盖地的飓风；即便是最最万钧之重的一辆列车，也要因为铁轨上卡嵌的一块石子而显露出它意料之外的颠簸。
如此，保险的方法便只有一个。
他终于下定了决心，抬眼看向一旁正等待着自己回复的宋颜。
“不要把她从梦中带出来。”
宋颜一愣，立即便想质问他为什么。
但同时，她也敏锐地察觉到，这个陌生的男人似乎在眨眼之间就换了一副寡冷的神情，打断了她的疑问：
“我曾听闻噬梦兽有八爪，每一爪既可以抽离别人的梦境，又可以编造出混淆视听的幻觉，我想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，编造一场梦来遮盖掉父母已亡的事实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”
宋颜湛蓝色的瞳仁骤然紧缩起来，垂眸的瞬间便已经想明白了他的打算，但她还是多提醒了一句：
“你既然知道噬梦兽，那便应该知道，即便是用它的身躯造梦，也有相应的年限效应。除去被你斩落的那一爪，剩余的七爪仅仅能够瞒住她七年。时间一过，发力一失效，顷刻间便会真相大白。”
“她终究会有想起来的那一日，你就不怕到了那天，她反而怨恨你这般的欺瞒么。”
回答她的只有风声。
唤不醒血魔，他便动用自己血液中残留的血魔之力强行炼化这只噬梦兽。本就与他同源的力量瞬间如同附骨之蛆般紧紧贴合了过来，缠绕着融合，交汇到再也分不出彼此。
天雷滚滚，一如当时七斋塔中，他透过残垣断壁狞冷边缘窥见的天空一角。
宋颜的声音几乎要被风吹散，艰难地传入他的耳中：
“喂！噬梦兽并不真正属于这个世界……”
“你现在强行吸收它的力量，以另一种方式让它陨落泯灭于此地……便是破坏天道法则！你会受到天雷的审判与惩戒！！你听见了没有！！”
身处气流漩涡的男人身形几乎没有变，宋颜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诡谲的发光秾艳纹络在他的皮肤上，如同即将凝固的砂金漆般逐渐加深，最后成为这暮霭天地间最后一抹亮色。
“我知道。”
他忽然抬头望向某处，尾音里带了点往上挑的狂妄：
“可即便是天道，也惩戒不了来自未来的人。”
更何况，他早就已经渡过了天雷。
当初，楚菱自以为习得了那些歪门邪道，便可以让她拥有唤雷遮天之力，却始终忽略了那些雷弧的颜色——
每一道劈在他身上的，都是至纯无比的天雷，绝非寻常道士术师所驭的道法。
……通俗来讲就是他虽然逃过了这一次，但在“未来”还是得还上赊欠的账。但这个“未来”于他个人而言，也意味着“过去”。
天道法则，命途星盘，兜兜转转，循环伊始。
他自以为拥有拔山覆海之力，也在不觉间早已经成为其中一环。
空气几近要被这番强大的威压直接电离崩析，宋颜指尖被触麻了一瞬，立即便将手里的刀一边丢了出去，刀身震鸣作响地没入土壤中。
腥冷的风。
无边的夜幕即将来临。
宋颜抬手，颊畔镀着金色的发丝在空中四散乱飞，几乎要遮住她的视线。
“喂——”
她忽然抬手，将手掌放至嘴边作喇叭状，迎着风大声喊道：
“你如果真是未来的人——一定要记得带着那长大后的孩子来不语国找我——我叫宋颜！！”
“窥梦湖会被带到那里——我会一直守着它——也会一直等着你们——记得、记得来找一个叫宋颜的女商人——”
“她会武功、会用刀——但更喜欢用针缝纫——喂！！你听见没有——”
飓风掀起满天风沙……大得叫人睁不开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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